常言道“家中有老是个宝”,双休日、年节时领上妻儿回到父母身边,与老人共享天伦之乐,是一件再正常不过、同时也是无上温馨的事情。然而,造化弄人,这种在常人看来不以为然的情结,对我来讲已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了。11年前母亲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,6年前父亲也结束了长期的病榻生活平静地走了,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两个人都去了,我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孤儿,“妈妈”和“爸爸”这两个与生俱来的称谓已不再为我所拥有。
喜欢晚饭后去沿江公园散步的我,每每看到同龄人一边领着孩子,一边和父母闲谈着,那种悠然自得、亲情缠绕的氛围令我无限伤感的同时甚至平添了几分嫉妒。我似乎明白了,父母在亲情中所占的比重是不可言喻的,如果失去了双亲,亲情也会随之显得苍白,那种“父母膝下,儿女灯前”的情感凝聚也会随之消失殆尽。这个道理尽管早已知晓,可只有现在才能深刻地感悟,也只有现在才能切身体会到。
过去常听长辈们讲“人活80也得有个妈”,这句话更让我感觉不公,33岁没了妈,38岁又失去了爸,他们为何走得这样急,离去得这么早。我还没有真正的成熟啊,还有多少人生的风雨需要他们为我阻挡,还有多少岁月的征尘等待他们为我洗涤,还有多少明媚的春光盼望他们与我共享……
有父母相伴的日子是甜蜜的,母亲的爱婉如一杯清茶,淡淡止渴的同时又能不断地泛起回味;父亲的爱就像一杯烈酒,令人酣畅淋漓的同时却不敢轻易尝试。他们就这样彼此互补、一路磕磕碰碰走了过来,用他们坚实的臂膀扛起岁月的艰辛,养育了三个健壮明理的儿子,并用他们善良的品行、豁达的胸怀、平和的心态和乐观的精神,身体力行地教育我们做一个脚踏实地、健康向上、求真务实、任何时候都无愧于心的人。
爸爸是一名老公安,妈妈是一家企业的会计。在我儿时的记忆中,爸爸几乎是吃过早饭便上班,出去就是一天,当我们伴着妈妈的缝纫机声入睡时,也不见爸爸归来。妈妈心灵手巧,能裁新补旧,在那个艰难的岁月中,我们哥仨总是穿着干净整齐而又得体的衣服。妈妈的这番手艺也让街坊四邻受益频多,邻里关系相处得十分融洽。爸爸有一手好厨艺,只要在家时,我们就会央求他下厨房,粗饭细做,吃起来倍觉香甜,逢年过节更是爸爸大显身手的好时机。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生活的清贫是不言而喻的,尽管父母是双职工,但收入微薄,而且他们又非常孝顺,每个月开资后妈妈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远在老家的奶奶寄钱,宁肯我们五口之家几天不买菜也要这样做,妈妈说只有这样爸爸才能睡着觉,也能安心抓坏人。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春节前,按照惯例给奶奶寄钱应该比平时每月多,但家中真的没钱了,无奈之下,爸爸将一双新发的、准备过春节穿的大头皮鞋卖掉了,才给奶奶寄去了让他觉得心中满意脸上有光的钱。姥姥病逝后,父母又将两个小姨从老家接了过来,一下子变成了七口人的大家,还要让最小的小姨和我们一样上学,这使原本并不宽裕的家境更因此显得捉襟见肘,但父母硬是凭借吃苦耐劳、精打细算的一贯做派艰难地支撑着。当时我们都小,无法体会这些,现在已为人父的我每每回过头来细想这些时,才能感知父母当年在生活和工作上所承受的压力是不可名状的。
就是在这种生活的重压下,只有初中文化讲不出大道理的父母却时刻教育我们要规规矩矩上学、清清白白做人,学业比什么都重要,不要让蝇头小利熏染了自己的心灵,任何时候都要对得起别人,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。同龄人都知道在那个年月里,如果能吃上五分钱一根的冰棍,应该是一种较为奢侈的享受了,然而就是两根冰棍所引发的思索足以令我终生铭记。小学二年级开运动会,妈妈给我一角钱,让我买两根冰棍,还特意叮嘱我要上午买一根,下午再买一根。也许是穷人家的孩子懂事早吧,我愣是在烈日下坐了一天,也没舍得将那枚带着体温的一角钱花掉,打算日后派上正用。大约过了两个多月,一个同学把我悄悄地叫到无人的角落,小声和我说:“我趁我妈不注意,在她的口袋里拿了一元钱,但我不敢花。我想用这一元钱换你文具盒里的一角钱,你看行不?”一元钱!对于家境贫寒的孩子来讲无疑是个天文数字,可以买十打铅笔、二十个本、六斤半酱油、一斤二两猪肉……况且只需一角钱就能换取,太诱人了,我立刻不假思索地同意了。同样想日后要把这一元钱花在正用上。又过了一段时间,我从父母的言谈中无意得知煤涨价了,买煤的钱不够了,我一下子想到了我还有一元钱,这不正是正用吗?我马上跑到父母面前,自豪地说:“爸、妈,我这里还有一元钱,你们拿去买煤吧!”父母抬起头,看着那枚被书本压得平平整整的一元钱,立刻皱起了眉头,互相对视了一下,便不约而同地问道:“你从哪儿来的一元钱?”原本等待表扬的我一看情况不对,立刻低下了头,红着脸怯懦地说:“我……我……攒……攒的呗……”父母从不给我零花钱,谎言不攻自破。母亲蹲下来,一边为我系着衣扣一边语重心长地说:“世上从来就没有坏孩子,都是一点一点学坏的,你爸爸抓的那些盗窃犯都是从小偷小摸开始的。你这一元钱不会是……”听妈妈这么一说,我感到非常委屈,再也沉默不住了,只好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。母亲听完后马上放下手中的活儿,拽着我去了那位同学的家,非常郑重地把一元钱归还给其父母,并赔礼道歉,同时也晓之以理地给我们俩讲了小偷小摸和爱占小便意的危害,以及对身心成长的不利影响。
与父母共处的岁月让我体会到了“严父慈母”的真正涵义。在母亲面前我们可以尽情的撒娇、玩耍,可是在父亲面前我们却只能小心谨慎地夹着尾巴做人。尤其是当一些案件无法侦破时,父亲的脸上更是乌云密布,严肃得让人不敢多说一句话。为此,我们也经常在母亲面前发一些牢骚,埋怨父亲不懂得体贴人,让人敬而远之。每当这时,母亲总是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,一边摇头道:“其实啊,你爸爸是最疼你们的了,只不过他爱的方式不同罢了,他的心最软,把你们都装进心里了。”我总是对母亲这番话不以为然,直到成家并且有了孩子以后,才对其有了切身体会。
那是女儿10个月的时候,妻子把她哄睡后便到客厅打扫卫生去了。也不知女儿什么时候醒了,爬到床边并大头朝下载到地上。其实也就是将额头磕破了,出现了淤血和皮外伤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父亲知晓后却特意赶来,将女儿抱入怀中,小心翼翼地拨开头发,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检查,而后突然泣不成声地说:“家务可以不做,孩子必须看好,摔坏了会后悔的……”这是我平生第二次见父亲落泪(第一次是奶奶去世时)。女儿似乎也明白了爷爷的意思,伸出胖乎乎的稚嫩小手为爷爷擦拭着眼泪,弄得全家人都哭了。后来听母亲说我们哥仨小时候,父亲对我们就是这样,尽管经常外出、下乡,但只要有时间就会把我们抱在身上,生怕磕碰着。
我到检察机关工作后,父母不知多少次叮嘱我,要一碗水端平,要向理不向情;要有同情心,要体恤弱者;要有责任心,老百姓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,拖不得;要用手中的权力伸张正义,千万不能以权谋私;要时刻内心平衡,珍惜所拥有的,不要好高骛远,和别人盲目攀比……对他们这些叮咛虽能点头应从,但也曾在心里嫌他们太唠叨。可是今天,当他们无法再“唠叨”时,我却感受到了这些嘱托的份量,就像掷地有声的洪钟在时刻撞击我的心扉,提醒我秉公执法,清白为人。
(作者：孙东辉 作者单位:黑龙江省绥滨县人民检察院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