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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大镜
藏守之间
2018-09-05 09:39:00  来源:

  中国传统书法讲究“藏锋”,《书论》中说:“落笔之际应留得住墨,勿使信笔涂鸦,锋要藏,不能露。”书法之道,也是为人之道,锋芒毕露、恃才傲物是做人之大忌,藏锋敛锐,自守稚拙,方能在不显山不露水中成就一番事业。

  唐宣宗李忱是宪宗庶出的儿子,其母是个出身卑微的宫女。他从小郁郁寡欢,呆滞木讷,任由别人戏弄却一言不发,宫中人多笑其呆笨,加之兄弟中仅排行十三,李忱注定当不了皇帝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宦官想通过拥立他做傀儡皇帝,然后顺理成章地掌控朝政。傻子李忱继位后,神色威严,目光从容,言谈举止沉着有力,决断政务有条不紊。他在位期间,勤俭治国,体恤百姓,开创了中兴的局面。像李忱这样韬光养晦、隐忍图强的实例不胜枚举。

  常言道: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;行高于岸,流必湍之。”树木长得比林中大多数的树都高了,劲风就会将其折断;一个人的品行高于众人,别人就会对他产生非议。一个人无论多聪明、能干,背景条件多么好,如果不懂得隐藏锋芒,他最终的结局必然是失败。历史上,很多文人墨客才高于世,却终生郁郁不得志;不少谋臣名将功高盖主,结局却往往难有善终。

  《易经》有云:“君子藏器于身,待时而动。”聪明外露,不如智慧深藏,有才华的人更应玉韫珠藏。中国近代史上绝顶聪明人之一的胡适,以“藏晖”为室名,他的留学日记,最初便题作《藏晖室札记》。胡适在给友人的信中,解释了“藏晖”的由来:“老兄是绝顶聪明人,总未免锋芒太露,未免得罪人。这是聪明人很难避免的灾祸。我在十八九岁时,就取李白诗‘至人贵藏晖’的意思。取‘藏晖’为室名,欲以自警。但四十多年来,终不能实行此意。”

  李白《沐浴子》诗云:“沐芳莫弹冠,浴兰莫振衣。处世忌太洁,至人贵藏晖。沧浪有钓叟,吾与尔同归。”意在劝人和光同尘,韬光养晦。胡适少时以“藏晖”自警,足见其自知之明与处世之道。他说自己大半生不能践履“藏晖”之意,则属事实,不过这谈不上什么遗憾。胡适是那个时代的先锋人物,开一代之风气,引一国之潮流,毋庸“藏晖”,须当锋芒毕露,才能修成正果。

  胡适“藏晖”,不只在隐藏聪明,更在不以自己为聪明。进一步讲,即不认为自己掌握了绝对真理与正义,而不容他人匡正。“藏晖”的根本用意,不是韬晦,而是慎独和反省,一个人善于“藏晖”,往往虚心、谨慎。

  与聪明人胡适殊途同归的,是笨拙的曾国藩。梁启超说,曾国藩在同时代的贤达中,最为钝拙。曾国藩自言:“余性鲁钝,他人目下二三行,余或疾读不能终一行。他人顷刻立办者,余或沉吟数时不能了。”在曾国藩的家乡湖南,流传一个笑话,说小偷到曾家偷东西,正碰上曾国藩秉烛夜读,一篇短短的文章,朗诵多遍,就是背不下来。小偷本想等曾国藩睡着了再下手,等到半夜,见他还在背书,不肯睡觉,实在忍无可忍,跳出来叫道:“这种笨脑袋,读什么书?”

  从笑话来看,可知曾国藩对付笨的方法是勤奋。其实笨不可怕,可怕的是,笨而不觉其笨,或者笨且懒。第一点错在笨人毫无自知之明,第二点错在笨人固然自知,却难自救。这两点错误,曾国藩都避开了。他在复宋子久信中云:“吾辈读书人,大约失之笨拙,即当自安于拙,而以勤补之,以慎出之,不可弄巧卖智,而所误更甚。”总结其意思,一是守拙,二是补拙。

  守拙常与“抱朴”并用,针对弄巧卖智、不学巧伪而发。守拙之守,相当于“知其白,守其黑,为天下式”之守,与其说是保守,不如说有所不为。而且,守拙之拙,不是真拙,一个人,能自知其拙,自守其拙,正是一种大智慧的表现,毋宁说,守拙之要义,恰在于知其智而守其拙。

  由此看来,藏不是简单的收敛锋芒,守也不是踟蹰不前。他们都是守住初心,全力以赴,曲折前进,他们的本质是专注、深入和秉持。

  揆诸时下,我们像聒噪不休的鹜鸟习惯性地昂首高歌,以目中无人的思维定式逞能好强,锱铢必较。究其原因,引用以赛亚柏林的譬喻来说,是缺少放弃狐狸的智机而甘心回归为笨刺猬的勇气。仅图一时之利,就扼杀了未来的一切可能,我们缺失的正是这份返璞归真、守拙抱朴之心。愿我们都能脱去华美无虱的袍,守住稚拙和平淡,同生烟万象,汇大化洪流。

  (作者系盐城市第八届人大代表、盐城市大丰区第十四届政协委员、盐城市大丰区实验初级中学办公室主任、督导室主任)

  编辑:王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