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和朋友因为过清明吵了一架。他说清明已经不重要,他们家就从来不信这些,也不过清明。他说现在都提倡文明祭祀了,不准用香蜡,不准燃放鞭炮,不准烧纸钱,那些传统的回乡祭祖过清明的繁文缛节只会让人觉得假惺惺,远在他乡,难回故土,清明无非也就是一个假了。我大为恼火,一时失态说他数典忘祖。他很是诧异,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会对男儿专属的拜祭礼祀这么上心。后来想想,不怪他,他不是我,怎能懂我对清明的感情。

　　我家在我爸那代还有三个兄弟姐妹,可到了我这代,突然全部都是女孩了,我是长女,共有四个表妹。订族谱的时候我爸在谱上便把我的性别写成男,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希望我能向男孩子一样坚强,谁曾想,这一写我还真成了我们这家唯一的“男丁”。

　　“男丁”会有什么不同吗?

　　还真有很多。洞庭湖畔,长江以南,湘楚蛮夷之地,还存有很多旧的习俗和礼节。老人去世,落葬时能坐在棺木上压棺的只能是“男丁”。族里立碑,能在碑上留名的只能是“男丁”。初一祖山送亮、清明扫墓祭祖、七月半请归烧钱等等和祭祀有关的事情也都是“男丁”的活。

　　也都是我的活。

　　父母身体不好,去祖山的路又远又难走。从我能识得路的时候,每年清明都是我一人代表全家去祖山拜祭。有时候,姑姑叔叔们回老家了,也会带着妹妹们一起去。但这些如她们而言只是拜一拜、磕个头的形式。于我却不一样。

　　我敬重清明,在我的清明记忆里,有一条路,它曲曲直直,途途徐徐,他联系着生对死的祭奠,也意味着生对生的思考。每年清明,若只有我一个人来,便要独自提着祭拜用的香、蜡、炮竹、纸钱,穿过很多新新旧旧的坟,走这样很远的的一段山路。说起来有点瘆人,但我却很喜欢也很想念这段路。

　　走在这段路上,我能肆意地表达想念。和没见过爷爷的妹妹们不同,我对爷爷有很深的感情,小时候的记忆里,他对我的疼爱无以复加。我爱他想念他,那种感情经得起铅华洗礼,饱满、热烈、坦荡、真诚。这种感情不是放几声鞭炮,拜几拜,磕磕头就能表达的。我一直觉得,只有像苦行僧修行一般,一步一步,虔诚安静的走完这段路,这份想念才能透过空间传达给他,也只有在这段路上我才能清晰的想起爷爷的音容笑貌,才能喃喃自语的对他倾诉我全部的情感,才能虔诚的告诉他,他最爱的孩子长大了,依然想他,又回来看他了。

　　走在这段路上,我能清晰的感受到传承。旧蜡尤垂泪,新坟葬故人。看着一片一片的新坟旧坟,我似乎能感知到我是从哪里来的,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是什么。我好像哲学家一样,能触碰到人的起源,能回溯到人的根。不同的碑文上刻着深深浅浅的字,诉说着每个家族的传承兴旺。那穿越时空的字告诉我,这些在这里睡着了的人都是谁。路上会遇到三三两两进山的人,有的还是爷爷带着孙子。一路上爷爷低声的告诉孙子,这连片的祖山该如何分,这弯曲的小路该如何记,这端正碑文该怎么识,这晃晃的香蜡该如何摆。那一刻,好像真能从血液的流淌中感受到什么叫血脉相承,能感受到我是如何成为了我,我又该如何沿着故路缅怀着故人。

　　也是在这段路上,我会觉得我和我的内心都无比的坦诚,在神灵面前,你还有什么能隐藏和虚瞒?我也会许愿,祈愿他们能保佑我的愿望实现。但前提是一定要弄清楚自己要许什么愿。这段路上,我会花很多很多的时间来回顾自己。回想去年许的愿望有没有尽力地去实现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我是否对起自己这一年的韶光。脱去那些眼花缭乱的伪装,坦诚的想自己的梦想是什么,自己到底想要什么。我会为实现了的愿望欣喜,把这份快乐碎碎的念叨给爷爷听,也会因为没有做好的地方而惭愧、歉疚，会向他也向自己保证,今年,我一定会更努力。虽然过年也能这样回顾,但那时家人亲戚朋友都在,红红火火热热闹闹中,不能这般赤裸裸的直面现实,坦荡荡的接受失败,血淋淋的思考来路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对,提倡环保,呼吁文明,我们将传统清明创新过无可非议。但清明真的只是香蜡鞭炮、纸钱纸币的烟熏火燎么?简单环保过清明就是要丢掉传统么?这并非环保清明的应有之意吧。你可以呼吁环保,用菊花遥寄相思,你可以提倡节俭,用默哀代替回祖山的路,你可以强调生养,心存感恩将悲痛化作对生人的关怀,你甚至可以省略掉全部的形式,但请你不要把清明的实质也一起省略掉行不行?

　　过清明,至少要一个人出去走走,回顾来路你才能明白自己何以至此,理顺往事你才能清楚何处将是归途。

　　（作者单位：天津市新海新区塘沽区人民检察院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