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诚龙
周天爵,山东东阿人,嘉庆进士,从政之初,任怀远知县。新官壮志,英姿勃发,立下了为圣明除弊事大愿,举凡搞排场、大吃喝、建形象工程等诸般花花政事,都不干。他夫人来治所,官太太架子一点都没,老老实实在家当贤内助,“夫人勤于纺织,日课针黹”。下班就回家,回家粗茶淡饭,“布衣蔬食,官舍萧然”,到街上买了水豆腐来煎,便算是打牙祭了。
周天爵是廉吏,也是能吏,修水利,建市场,办教育,史上用了大词八字语来论其政绩:“政通人和,百废并举。”这般行政,又有什么可质疑呢?问题出在他搞政法工作上。辖区内多偷盗,或还很多黑恶势力,村痞村霸,街痞街霸,兵痞兵霸,商痞商霸,官痞官霸,还有一些读书人,读书读歪了,舞文弄法,也当了士痞士霸,虽然,合起来是一小撮,为害地方能量却不可小觑。
周天爵政法理念是乱世用重典,听说谁家出了盗,行了恶,指挥捕快,风也似去捉拿归案,跑了的,牵牛撮谷,推墙揭瓦;抓了来的,大刑伺候。以猛执法,下面反应较大,颂歌与弹章齐飞,褒扬与贬斥共一人,“有忌公者,奏参公苛政虐民”。朝廷于是派遣调查组,专来考核周天爵抓治安工作,调查组组长叫蒋砺堂。
蒋砺堂这人也算是比较正直的,没什么弯弯肠子。他与周天爵先前无甚交集,下得怀远县来,不上衙门,先去了田间地头,小巷街头。听到的多是好声音,都说周天爵清正廉明,勤政奉公,敢于担当,勇于任事。至于严厉云云,对坏人不严厉,难道对好人严厉?
天地良心,周天爵没请调查组客,没送调查组一分钱;蒋砺堂也拍胸脯,吃了周县长一餐饭的,出门车子撞死。蒋砺堂调查后,给了定论,也是八个字:“爱民如子,疾恶如仇。”听了汇报,“皇帝深为嘉许。公之受上知,自此始也。”升迁非常快,“连擢宿州知州、庐州知府、庐凤颍泗道。所至捕盗魁,无漏网者。”周天爵一路高升,得益于这次蒋砺堂签具的调查结论。
或许是个性难改,周天爵走马一地,首先是抓治安,其执法真苛:“如吸洋烟者,剪唇;作讼师者,截指;行窃盗者,抉目。”自创刑具,法外施惩,让人毛骨悚然。“若逍遥桥、天平凳、安乐床、英傩架及占笼、漆枷,皆自出心裁。”赋予一些刑具文质彬彬、温情脉脉之名,其实让人魂飞魄散、生不如死,也多是刑具制作者一大命名特征。
即使坏蛋,也不至于剥皮揎草;犯点偷鸡摸狗事,眼睛都挖出来,想想也是可怕。周天爵执法事,再次被人飞弹章,“寻言官劾天爵酷刑”,皇上也觉得过分,便再次组织调查组。这次调查组正副组长麟魁、吴其濬。也是天地良心,他俩不曾假借调查名义,索拿卡要,以前呢,也没与周天爵有甚交好与交恶。结论是,周天爵以及其领导下的辖区僚属,法外用刑属实,执法严酷属实,“得天爵信任候补知县楚镛用非刑,外委黄云邦诬执良民诸状,上震怒,褫天爵职,戍伊犁”。
有人将周天爵其人其事,归咎于清官多酷。清官不贪不色,干什么怎么干都无可指摘。清官,目的崇高,便手段卑鄙?贪官目的卑鄙,所以手段崇高?这些都是混账话。本质上说,清官好过贪官,清官或有清而酷的,然清而慈的更多;贪官固有贪而和的,其贪而毒的更多。周天爵据说性格急躁得很,“每坐堂皇,怒而刑人”,这般性格,搁清官搁贪官搁庸官,都是可怕的。
蛮有意思的是,同一个周天爵,同一般执法作风,两拨人来调查,何以得出两个不同结论呢?两个调查组,源自两个调查组其对干部使用与提拔的标准不统一,不曾有一致的评判标准,不曾有一致的执法理念,自然是公来公说好,婆来婆说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