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平

　　终于拿到省作协会员证，我立即兴冲冲到朋友圈一晒，感受到的第一波冲击，不是想象中的贺词加点赞，而是四方八面的“润色”请求。

　　如果要求“润色”的是文学作品，倒还能提几分兴头。怎奈文人相轻，即使有那份心，也没人肯拉下面子真心讨教。见得多的是为其出书作评，或者研讨会上附庸风雅之类。这自然非本人兴趣所在。接下来的另一种“讨教”，可就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了。

　　文山会海，离不开材料。材料固然重要，却是一份苦差，且内容枯燥，真正喜欢写材料的少，写得好的少之又少。而衡量一个人工作及能力，多数时间又得靠材料。那么，问题来了：一些平日里不起眼的角色，一到台面为何突然间变得口若悬河，文采飞扬？虽然网上有专业枪手，但毕竟不了解情况，且要价不菲。到这个时候，我才明白，一些人的形象，要么通过专门的文字秘书，要么通过身边一两位作家朋友量身定做式“润色”而脱胎换骨的。

　　应付写材料的人情是很难的。接吧，你得潜下心去，先研究材料主管部门的要求、喜好、业务特点，然后对相求人从头到脚来一个专访，再开始动笔，如此下来，少说也得三五天不能干别的。不接吧，如果相求者是领导、同事、好友，无论如何拉不下这个面子，这牵涉到平日里人际交往的问题。其间，还有一类特殊群体：亲戚。去年，太太竞争公司中层，从演讲稿，到就职词，到典型发言，到参赛征文，到工作总结，再到拜年祝词，无一不出自本人手笔。在这个不堪其扰的过程中，我整天被振振有词的理由覆盖：谁让你是作家，我是理科生？我帮你挡了多少枪你知不知道？我不找你，难道还要我找别人？你不帮老婆，难道你还想帮小三？

　　老婆的材料没打发完，姨妈那边的电话打过来了：“阿平呀，你外甥马上竞争部门经理，他的就职演说，就看你的了！”伯父那边也在微信圈闪烁：“你侄女被推选为十佳岗位明星候选人，能否入选，就看你这个大笔杆子了……”最后的结果，你知道的，外甥没当上部门经理，我的材料没写到位是主因，弄得姨妈至今不肯理我。侄女倒是进十强了，不过功劳没我的份：“他那材料，文绉绉的，尽讲外行话，第一关就被领导毙了，要不是我自己改的出彩……”

　　入省作协两年多，我业余时间的主要工作，基本上在帮人写材料。写材料还罢了，还得从头到尾赔上笑脸，且不能拒绝，更不能发牢骚，否则便是恃才傲物。心烦意乱之时，要保持定力尤其难。虽大部分求助对象表示理解，仍有一些挡不住的风言风语传入耳鼓：“不就在报刊上发了几个豆腐块么，翘什么尾巴！”“连基本的业务常识都弄错，还作家呢！”“不就多读几本书嘛，到现在还是个科级干部，这叫不学武术！”后面那个“武术”，有实实在在的微信截图为证。乍看可气，细思反觉贴切。我实在没有研习过对付此类五毛党的“武术”，所以只有人善受人欺的份。在他们心里，你们当作家的肚子里有货，就该急人之所急，拿出来替人了难；什么无米之炊，什么水平有限，什么一人难满十人意，纯粹就是嫌麻烦，不上心，找托词而已。

　　前不久，收到久未联系的编辑邮件：“很久不见大作，手头可有现稿，急！”我苦笑回复：写作也是江湖，功夫不深，时间不够，目前只能在家苦练“武术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