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东八里庄,在文学者的心里,是一处充满诱惑的地方。因为鲁院,天南海北的文学青年如潮水一般轮次涌向这里,圆一个文学的梦,这里又是一处充满梦幻的殿堂。
对于一个文学青年来说,如果一生中有10个必须要去的地方,我想许多人都会将八里庄的鲁院列在其中。
其实这里的风景一般,除了城市中常见的一些灰蒙蒙的楼房,再无别的什么可圈点的景致。过去有一条小河,附近都是一些矮小的建筑,经过一座灰白的小桥,近旁就是鲁院的大门,初来北京的人会觉得这地方偏僻杂乱,但住出感情之后,那小桥会变得生动起来,仿佛那是一个通往家园的标志。而如果是在夜晚,只要踏上小桥,就会看见鲁院那幢独一无二的楼房闪烁的灯光,明亮而又温暖,人的心里会突然涌起一股热潮,会朝着它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。
1990年,我从鄂西的大山奔向鲁院,我不知道会从这里得到什么,但我感觉,为了文学,我必须来到这里。在那之前的1979年,《长江文艺》发表了我的第一篇小说《香池》,以后虽然做着这样那样的工作,但总有文学陪伴着。后来的一个春天,冯牧先生领着中国作协一行来到鄂西,我代表恩施州文化局去到三峡的巴东码头迎接,老人家当时已年过七旬,稳步登上江边一百多级石阶,喘着气一言不发地转身看着脚下滔滔江水,眼神湿润。而后他又先后行走于鄂西的野三关、腾龙洞、鱼木寨,常是用那种湿润的眼神,久久地看那郁郁葱葱的大山、古老的碑林,以及村寨里的土家人。有一天,他站在高高的山顶,俯瞰着苍茫起伏的群山,突然说,“这里是应该出文学的。”站在身旁的我心里一震。老人读了我一本薄薄的小说集《花灯,像她那双眼睛》,回到北京后,他让人告诉我说,应该去上鲁院。
就这样,我接到鲁院第12期研修班的入学通知,地方领导一开始坚决不同意,认为脱离了我的本职。那时我刚从建始县副县长到州文化局牵头工作,一大堆公务等着,我却要去鲁院参加文学培训,州领导觉得简直不可理喻。但文学的热情像火焰一样蒸腾着,在一种忘我的状态中,我锲而不舍奔走游说,临开学前才终于获准。
从鄂西到八里庄的路很遥远。巴山楚水环绕之中的鄂西,生活着古老的土家族、苗族,清王朝雍正十三年“改土归流”,有了多种文化的汇合,即便如此,土家族还是保留着许多属于自己的文化。他们敬畏天地,以跳丧的方式表达对生死的庄重泰然;他们仁侠尚义,知恩必报,一语相投,倾身与交,偶触所忌,反言若不相识;彼此有仇衅,经世不能解,待明察者一言剖解,往往贴首而服。
我从西南那样一个地方辗转来到八里庄,聆听了何镇邦、童庆炳等老师的讲课,对我的鄂西有了别样的回顾,在三峡的天地之间,向我走来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物,他们投以殷切的目光,使我坐在八里庄的灯光下,开始描画他们的形象。鲁院的顶楼是我们的课堂,而夜晚则是写作最好的去处,比三个人一间的宿舍要安静肃穆得多。常常吃完晚饭,到小河边溜达一圈回来,就挟着稿纸上楼,或遐想,或反刍,各位先生的讲课在脑子里化作一团火焰,使人夜不能寐。四周不仅是我,还有一些熬更守夜的同学,只听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刷刷声,好比春风化雨,又好比农人割麦,我在八里庄度过了许多个那样的夜晚。
在鲁院学习一年多,我写了一部三峡人的小说,投给《中国作家》,时任副主编的章仲锷先生将原来的标题改为《撒忧的龙船河》,发在1992年的第2期,获得当年“中国作家优秀小说奖”。相继,又写了中篇小说《花树花树》、《黑蓼竹》、《魁星楼》等,先后发表在《人民文学》、《十月》、《当代》等刊物上,《花树花树》等被翻译,并选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《世界小说选》,这对于1992年的我来说,是非常愉快的收获。八里庄的良田和鲁院的园丁让我不断地尝试耕耘,我的文学之路从这里舒展开来。
近年我又多次走进鲁院,以老师的身份,面对来自全国各地那些年轻而又陌生的面孔时,我不能不祝贺他们的到来。或许他们跟我一样,也经历过漫长的跋涉,才抵达此地。替他们感到幸福的是,近些年来,鲁院的环境得到很大改善,过去三人一室,没有洗澡间,常是几位女生躲到水房里洗浴,由一人看门;而眼下全都住的是带卫生间的单间,电视电脑,鸟枪换炮,不可同日而语。来的学生经过精挑细选,择优而录,显示出当代中国文坛的潜质。
八里庄的灯光是那样的诱人,它照亮青春和智慧,照亮无数人的文学之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