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“吃苕蔸子,咽苕苗子”长大的。
儿时的鄂东南农村,对大多数家庭而言,每年从头年十月到次年四五月,持续大半年时间,每天至少得吃一顿苕。节前吃鲜苕,节后吃苕片或苕丝;不仅早餐吃,午餐和晚餐的粥或米饭中也要掺点红苕或苕片、苕丝。苕吃多了,腹部胀鼓鼓的,老爱放屁,或响如春雷,或闷不出声,家中或教室里常常因此臭气熏天。也因为如此,一般人都不爱吃苕,但因物资匮乏,粮食不够吃,又不得不吃,而且不得不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天天吃。
秋冬时节,是红苕收获的旺季,每家每户分得的苕堆成小山。人们把一部分苕刨成片或丝,挑到山上晒干后收回家,储存到第二年开春后再吃。还要选两三担粉苕用机器捣成苕浆,提炼出苕粉,平时,无论是制作苕粉肉膏还是苕粉糊,都是上好的菜肴。其苕渣揉成坨放在瓦檐晾干,苕藤加工成粉末状,都可做猪饲料。苕叶可做菜,新鲜的、晒干的和腌制的,是农村家庭每餐都少不了的下饭菜。
红苕极其普通,却富含蛋白质、淀粉、氨基酸、膳食纤维、胡萝卜素及钾、铁、铜、硒、钙等十余种微量元素,有着“营养最均衡食品”之美誉,且全身都是宝。不过在当时,我并不清楚它有如此之多的“内在美”,只知道它从蔸到藤到皮到叶都没有一点浪费的。
红苕有粉苕、红心苕、哈巴苕等品种。粉苕最普遍,淀粉含量也最高,宜加工成苕粉,平时吃得最多,也最难吃;红心苕因其果实是红色的而得名,这种苕香甜,也最好吃;哈巴苕其果实白色,甜中带脆,宜生吃,但生吃不宜多,否则会肚子疼。儿时放牛时,口渴了,就到苕地里专挑哈巴苕生吃。有水的地方洗一洗,遇到没水时,就只得用茅草擦去沙土,再用牙齿咬去皮,一样吃得津津有味。
红苕可蒸、可煮,但烤出的苕最香。当时没有烤炉,只能在柴火灶膛里烤。将苕丢进正在烧火的灶膛,为避免烤焦,中途得注意翻几次面,一餐饭煮好,苕也烤熟了。将烤熟的苕用冷水一淋,降温,然后用手掰开,那浓郁的烤香味迅速弥漫开来,自然会勾起你的食欲。
将苕洗净,刨成片,隔水蒸至七八成熟,晒干后即成苕壳。苕角制作程序复杂些,得先将苕去皮,煮熟,在锅里捣烂,添上芝麻和碎橘皮,搅匀,然后放到一个方形木模上,加工成薄薄的千张皮状,再切成小小的菱形,晾干即成。苕壳、苕角得加河沙炒,否则会炒煳。炒熟后的苕壳或苕角分别装进坛里,封紧坛口,上学时或放学回家后,抓上一大把装进口袋,吃起来筋道,香甜,脆脆响,老远就能闻到香味听到声响,很让人羡慕;第二年春夏之交青黄不接时,还可用来填补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。
我姑妈住沔阳县(现为仙桃市)西流河镇,地处江汉平原地带的那里没有红苕。她和姑父每次来我家,总提出要吃红苕,并特别偏爱烤苕,而且要带走红苕或苕丝、苕片、苕粉、苕壳、苕角和腌制的苕叶;我们每次到她家,她唯一的要求也是让我们把这些给带上。即便是现在,已步入耄耋之年的姑妈对苕及苕制品的偏爱却依然不减。我们走其他城里亲戚时,带去的礼物也是苕及苕制品,换回的却是平时连见都未见过的各种副食,这也让我对平时吃腻了的苕心生几分好感。
吃苕长大的我们有苕力。因而,苕也常被称作贬义词,称某人笨、不灵光为“真苕”或“苕家伙”,甚至把大冶人和鄂州太和人称为“大冶苕”“太和苕”。这就像有些自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所谓的“城里人”看不起农村人一样,其实这些都是有失偏颇的。苕虽出身低微,但为了不让从缺衣少食年代走过来的我们饿肚子,它是作了不少贡献的,这亦如我们的父辈。
对于红苕,我们真应该怀着一颗感恩和敬畏之心。
(作者单位:湖北省大冶市人民检察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