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,堂弟德贵从厦门过来做生意,大老远还带来了两盒茶叶。打开精致的包装,我蓦然发现,这两盒名为“千山”“桃溪春”的茶叶,竟都产自家乡武平。赶紧取水冲泡,须臾,氤氲茶香弥漫开来,撩拨着我的思绪。未尝心已醉,我的心飞回了家乡的崇山峻岭,那满山满坡的茶树,在眼前绿油油铺展开来。
此时的故乡,正是茶叶飘香时。
最初对茶的记忆,是家里那只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大茶壶,每天,母亲总会朝里面加入茶叶和沸水,供全家解渴。父亲有一只专用的大搪瓷缸子,还是他以前在部队当兵时留下的,虽然绿漆剥落,内壁积满茶垢,父亲依然不舍得扔掉。家里还有个大竹筒,也是专门装茶水用的。山里人上山下田劳作,总会带这样一只装满茶水的大竹筒,与日出而作日落不息的艰辛生活同出共进。家乡的人,对茶有一种天然而特殊的感情。
在家乡,还有一种特别的行善方式。为解行山人的焦渴,常常有人煮了一大锅的茶水挑上山去,放在山道旁的茅棚里。人们经过时,可自行随意饮用。我上高中时,每周都要步行三十里从家里去学校,翻过那座叫蛇头山的大山时,就没少喝过不知何人放置在山顶上的茶水。那一桶一碗,那用大锅煮出来的茶水,都来自粗糙的农家土屋,绝称不上精品佳茗。然而,在喝过不知多少天南地北的名茶后,我最记得的,还是那些清亮亮摆在路边无人照看的大桶茶水。
我的家在闽西山区,山高土厚,溪河交错,栖云养雾,气候温润,特别适合茶叶生长。因此,不仅山上长着野茶树,家家户户还会种茶、采茶、炒茶。房前屋后、地角田头,到处都看得到茶树。每当茶树绽开新绿,大家知道,又要忙着上山采茶了。
童年时,我常跟着祖母、母亲在自家的茶园里采茶。采茶是个辛苦活,常常一摘就是一整天。祖母老了,每当上山采茶,不但要背上一竹筒的茶水,还要随身带一只板凳,在茶树旁边坐着摘茶,倒也轻松不少。
一篓篓青翠碧绿的叶子采回家,平时做饭的铁锅被刷得干干净净,成为炒茶工具。木柴烧旺了,火势被控制得恰到好处。祖母、母亲的手一遍遍翻着,炒着,揉着,刚从山上采下来的茶叶,慢慢褪了青色,最终成为墨绿色干燥的茶叶,有细细的毛尖,也有粗枝大叶的茶梗,但都透出淡淡的清香。我喝茶的习惯,就是从小起被亲人们培养出来的。从最初的饮用,到慢品,竟一天天地爱上了它,茶的滋味可说是越来越妙了。
随着年龄日长,我对武平家乡茶的认识也在一天天深入。原来种茶采茶并不只是我村子里的事情。武平梁野山周边,好山好水,到处都是种茶产茶的好地方。早在300年前的清康熙年间,武平炒绿茶中精品“高埔茶”,就以“香高、味醇、鲜爽、形美”的品质,享誉潮州、梅州、汀州等地,并成为朝廷贡品。而后开发出的“蕉礤茶”“古石塘茶”“腊石岽茶”,都成了地方名茶。父亲年轻时,常和一群精壮汉子一起顺着汀江水道,用船只将家乡的木材、茶叶等远运到潮州、汕头等地,那时经济十分落后,而那时的家乡茶叶,却已在这些地方声名远播了。
茶叶飘香时,家乡人忙着采茶炒茶,久而久之便出现了与茶有关的歌舞。“百花开放好春光,采茶姑娘满山岗。手提篮儿将茶采,片片采来片片香。采到东来采到西,采茶姑娘笑眯眯。茶树发芽青又青,一棵嫩芽一颗心。轻轻摘来轻采采,片片采来片片新。采满一筐又一筐,山前山后歌声响……”这就是采茶季节人们爱唱的采茶歌。人们一边采茶,一边唱歌,悠扬的歌声在山上起起落落,那情景真是十分地动人。
除了唱采茶歌,闲暇时人们还会表演采茶灯,跳《采茶扑蝶》舞。同客家传统的龙灯、舞狮一样,表演《采茶扑蝶》多在农历新年、元宵节期间或庙会、堂会踩街时进行。叮叮当当的锣鼓一响,一队采茶舞女便翩然而至,花枝招展,提着灯,拿着扇,在村中最大的晒谷场表演。此时四周早已围满了兴高采烈的村民,那场景让整个小山村都沸腾起来了。
采茶灯舞年复一年表演,人们对每段曲调、每个动作都倒背如流,但每次大家还是乐呵呵地去看,甚至跟着一起载歌载舞。那是一种洋溢在山村里的真正的热闹和快乐啊。
在茶叶飘香的季节,一杯来自家乡的清茗在手,仿佛置身于一派浓浓的春色里……
(作者单位:广东省佛山市三水区检察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