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春香
小时候,每逢寒暑假我就回奶奶家,像迁徙的候鸟一般。
奶奶家住在面南的坡地上,是由黄土和着稻草秸垒成的三开间,靠东的叫东屋,靠西的叫西屋,中间的似乎没有名字,许是觉得将东西两间分辨开了就无需再麻烦,这大抵是乡民特有的智慧。屋前有个面积不小的院子,那是鸡鸭鹅狗的天下,偶有人进进出出,总不是被狗围到脚边吠两声就是被大白鹅追着屁股扯着脖子啄。
出了院门沿坡向下到底,隔着不足5米宽的泥巴路就是一条河。河叫永胜河,河上的桥叫永胜桥,河边的村子叫永胜村,那段抗战岁月已渐行渐远,留下这些名字仍能看出人们对于胜利的祈愿。
河边立着两排笔直的杨树,像守卫河流的卫兵,偶有一两棵榆树旁逸斜出,虽然有些破坏队形,但农妇和小伙伴却都喜欢。清明前后,榆树上会缀满一串串榆钱,可以做榆钱饼子。撸一箩筐榆钱回去开水焯过,和上半碗白面半碗玉米面,压成手掌大小的扁片,借炖菜的热锅在锅边贴一圈,菜炖好了饼子也熟了,一口下去,榆钱特有的清香满一嘴。小伙伴们更爱的是生吃,手攥成一个圈从树枝分叉处向树梢一撸就是满满的一捧,全塞嘴里,鲜嫩脆甜。不用洗也不用捡枯老的,都是刚发出的嫩榆钱儿!那滋味,哪怕因为爬树划破裤子回家挨顿数落也值得。
刚化冻的河面水流轻轻浅浅,露出金黄色丝缎般细腻的沙质河床,偶有从山坡上被水流冲下的黑色土壤混杂其中,在一片灿金中烙下丝丝缕缕的黑色纹路。晨曦中,小河迎来第一批客人,是勤劳的农人赶着耕牛过河上地,这里是他们上地前的歇脚点。河岸边乡亲的招呼声此起彼伏,卸下嚼子的耕牛们时而哞哞叫唤,时而鼻喷热气,享受着一天内难得的自由时光。
气温转暖,雨水渐丰,河水见涨,河里最深的地方已经能过人头顶了。河边有几块一米见方的青石板,那是妇女们的根据地。每天刚吃完早饭就看见大姑娘、小媳妇儿拎着小马扎,端上满满一盆衣裤鞋袜来到河边,坐在青石板上汰衣服。一边抡棒槌搓衣服一边聊东家扯西家,不到八点就都端着小山般冒尖的清洗好的衣物各自回家了。只留下淙淙的小河水,带着一耳朵又一耳朵的家长里短奔流向东。
进了七月,暑气日盛,明晃晃的日头炸出了河里光屁股的孩子,仿佛一条条泥黄酱釉色的游鱼。扎猛子、打水仗、摸嘎啦,各有各的欢乐,最棒的是捉鱼。捉鱼惯常用的工具是水芴子,是将矿泉水瓶从弧形嘴部截断并倒插进瓶身里做成的简易工具。把装了馒头块的水芴子放到鱼窝子前,就有贪吃的小鱼闻着味儿顺着倒置的弧形瓶嘴游进芴子里,一会儿就能捉满满一瓶子。水芴子内部空间大但口是倒置的窄口,鱼进去后晕头转向找不到出口,一点儿不必担心吃完会溜鱼。河里的鱼有麦穗、窜条、泥鳅等,最好吃的叫柳根。顾名思义,柳根鱼尤爱在水边的柳树根下扎窝,鱼身细长,浑身只有一根主刺,用酱焖了极下饭。
这些大多是半大小子们的乐呵事儿,更小些的孩子就三五成群聚在才没过脚背的河边上挖沙、堆城堡,也可以捉小鱼。那需要用沙子堆一道长长的水坝,但毕竟水浅,捉到的小鱼数量不多,而且都是些极幼小的鱼孙子。鱼小到透明,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到肚子里的骨骼和内脏。
“北风卷地百草折,胡天八月即飞雪”,老家虽非胡地,但农历八月末,惯常就会飘上首场雪了。刚上冻的永胜河决计不能去,河水冰冷,浸在水里几分钟那冷就扎进了骨头里。小孩儿们更是被严令远离,有些地方看起来冻得结实,人一踩上去,顷刻压出个水窟窿。需得下个七八场雪冻上月余,小河才又变成一条通途。
这时水面下已经结了半米厚的坚冰,河面成了天然的滑冰场。我们常玩的是打爬犁。爬犁是像板车一样的农用具,只是把轮子换成了类似坦克履带状的钢圈,能最大限度减少阻力。拉着爬犁到河边的坡地上,然后一个跐溜,坡陡冰滑能一直冲到河中央,很是风驰电掣;也可以四五个人结伴,一个小伙伴在后面推,爬犁上坐三四个,滑上一大圈再换下一个推。可不敢用狗拉爬犁,村里的土狗大多是膝盖高的小个子,拖着爬犁在冰上一圈下来就累得掉胯,要瘸上好几天呢。
冬去春来,就这样笑着闹着,孩子长大了,老人更老了,可那些河畔的勤劳和悠闲却是一样的,河水淙淙,岁月也成了隽永的模样。
(作者单位:江苏省东台市人民检察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