约翰伯格,在《约定》一书的“致读者”中写道:“我去过很多地方,我活过很多年头。现在,我把那些信守约定的故事,编述一集。每段叙述都从一幅图像开始,这些图像唤起了对相会之地的回忆。”
这段文字,似乎界定了本书的写作内容(信守约定的故事)和写作思路(从一幅图像开始);但读完全书后,你就会明白:在书中,图像与内容,大多只是相关,或者作为导入的引子,并非是对图像的全面诠释;而“相会之地”,也不一定有具体的地点,更多的则是一种联想和想象。所有的一切,其实,都是为其艺术评论服务的。
《约定》,同约翰伯格其他的艺术评论集一样,涉及绘画、摄影、电影、雕塑、文学等诸多方面,而对各种艺术形式的探索,和对名家名画的评论,则又是其重中之重。例如,《每当我们说再见》,焦点集中于电影,文章着力探讨了电影与绘画、电影与戏剧、电影与舞蹈、电影与小说等的区别;《持有之物》则透过乔尔乔内的《暴风雨》画面,探讨了时间、爱情和艺术之间的关系;而《幼年》《纸上素描》《裸体的反面》等文章,则重点评论了名家亨利摩尔的雕塑、毕加索的素描、雷诺阿的女裸体画等。
约翰伯格,对艺术品,或者艺术家的评论,是他的强项,其文章,真是独见功力。
雷诺阿,是法国印象派画家中的代表人物,他的画具有“梦想般”的境界:阳光、闲暇和女人。在《裸体的反面》一文中,约翰伯格认为:“一切痛苦的姿势,一切选择的可能,都已从雷诺阿的绘画中剔出去了。他之所以画画,就是为了给自己和别人带来快乐。”那么,雷诺阿又为什么要刻意表达一种快乐呢?约翰伯格进一步分析的结果是:来自雷诺阿自小形成的心理“恐惧和忧虑”,他的作品就是要掩饰这种“恐惧和忧虑”。雷诺阿的画面总呈现出“流动的光辉”:“他带着一股甜蜜的爱执著观察这一切。在他以前,没有一个人像他这般一心一意、全神贯注地注视过这流动的光辉——甚至连提香也没有。这是地中海午后的光辉,此刻工作已经停歇,唯有蜜蜂依然精力旺盛。看着这绘画,我们进入了一方乐土,一片触觉的伊甸园。”
苏珊桑塔格曾经这样评价约翰伯格:“我尊崇并热爱约翰伯格的作品。他为世界真正重要之事写作。在当代英语作家中,我奉他为翘楚;自劳伦斯以来,再无人像伯格这样关注感觉世界,并赋以良心的紧迫性。他是一位杰出的艺术家和思想家。”
在这段文字中,最重要的字眼是:“关注感觉世界”和“良心的紧迫性”。可以说,这两点,在《约定》一书中,也得到了充分的展现。
除艺术评论外,约翰伯格还通过一些日常的生活现象和细节,来“关注感觉世界”。例如,通过一头熊,来阐述他“一切解放,都蕴涵着美感”的美学观点;“一位妇女和一匹马”,则使他得以诠释对农民的体验,表达一份对故园的思念。
而“良心的紧迫性”,似乎,更多的就是从他的“左翼浪漫精神”中体现出来。他的“左翼”特性,决定了他目光的倾向性——总喜欢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低处,投向弱势群体。在《意象巴黎》中,赞美普通人的“互助、友爱”;面对玛德莱娜教堂,他认为该教堂“是世俗化精神的一座丰碑,它的内部就像一座半空的仓库,装着各种各样破碎的公众希望”;他赞美马尔凯塔卢斯卡科娃的摄影“忠实地诠释了农民的体验”;而面对着苏巴朗绘画《拿撒勒的神圣家族》中,玛利亚对耶稣含泪的凝望,他想到的是如今的巴勒斯坦人,他说:“今天拿撒勒的母亲就是巴勒斯坦人,她们预见了他们儿子的命运。”
“良心的紧迫性”,就是一种对社会现实的直面,就是一种对正义的呼唤和表达。约翰伯格做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