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8-06-13 11:21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丁零零——放学铃声一响,我们就闹闹哄哄地从教室里挤出来,叽叽喳喳出了校门,蹦蹦跳跳地散到一条条小路上。一条小路通向一个村子。出了王寨,向东南方的小路,通向杨楼。

  男孩子们不老实,连路都不好好走,跑跑站站,推推搡搡。打闹之间,我和文龙扭打了起来,被拉开后,我发现右脚上的鞋被踩烂了——鞋底和鞋帮岔线了。

  夕阳下,我像被自己的影子牵着一样,进了村子,推开了一处门朝南的院门。母亲正坐在灶屋前的阳光里纳鞋底。母亲纳得很专心。针穿透鞋底了,母亲把针拔出来,线在手掌上缠一圈,扯紧了,才纳下一针。鞋底快纳好了,明天就该绱鞋了吧。

  晚上,爹和娘在东屋睡,我和奶奶在西屋。红薯茶甜,我喝多了,夜里出来撒尿,看见娘还在纳鞋底。插针、拔针、拉线、剔针,娘的影子被灯光映在蒙窗户的塑料上,很像我看过的皮影戏……

  天是真好啊。放在院子里的小方桌上的鞋底、鞋帮一会就晒软和了。娘从屋里端出针线篓,放到小方桌上。娘要绱鞋了。

  过来,让娘比比大小。娘说。

  我把鞋脱掉,脚伸到小方桌上。娘抓住我的脚,把我的袜子抻平了,才拿起鞋底贴在我的脚上。娘的手触在我的脚底板上,我觉得痒痒的,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
  绱鞋用大针,戴顶针,使针钳子。纳过的鞋底叫千层底、厚实,有时用手不能把针穿透,娘就使顶针顶,顶透了,拿针钳子夹住,把针拔出来,再用手把线扯紧,接着绱下一针。一针接一针,绱着绱着,针涩了,娘就捏着针在额头上剔一下。绱鞋可累人,娘才三十五,有的是力气,可娘撩起刘海的时候,我看见娘的额上汗津津的。

  娘,俺给你捶捶背。我说。

  日头正朝南,影子像受到惊吓的黄狗一样缩到墙根上。新鞋绱好了,我伸手就去拿桌子上的新鞋,却被娘先拿走了。

  先洗脚,再穿鞋。娘说。

  我笑嘻嘻地进了堂屋,从暖瓶里倒了热水,屁颠颠地端出来。摸摸水有些热,我又加了些凉水,洗了脚。

  新鞋难穿。鞋脸是松紧口的,前脚穿上了,脚跟却提不上。我双手揪着鞋帮,使劲朝上提,脚也朝下压,就是提不上。后来,我扶住桌子,又使劲朝前磕磕,娘拿来针钳子夹住鞋帮,把脚后跟提上了。

  歪脖子柳树下的铃又响了,语文老师吴石岩走进了教室。那是堂作文课,吴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首诗: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。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。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。把诗念了一遍,吴老师说这是唐代一个叫孟郊的人写的《游子吟》,请同学们说说读这首诗的感想。吴老师的话音一落,教室里举起一只只小手。

  老师,读这首诗,让俺想到母亲给俺纳鞋底。我站起来说。

  吴老师从讲台上下来,走到我身边,看到我穿的新鞋,明白我为什么说纳鞋底了。

  “想到母亲纳鞋底,你有什么感想啊。”吴老师问。

  “俺觉得母亲很辛苦,俺长大了要孝敬母亲,不能像花喜鹊尾巴长,娶了媳妇忘了娘。”我说。

  我的话音一落,教室里一片笑声。男生们张着嘴大笑,有的还敲着桌子说,亮子想娶媳妇哩!亮子想娶媳妇哩!女生们也趴在桌子上,只是捂住嘴偷偷地乐。吴老师也笑了,他走上讲台,脸上还带着笑容。我直直站着,被笑声羞红了脸。

  “亮子说得不错,长大了就得孝敬母亲,‘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’嘛!现在同学们自拟题目写一篇作文,写写自己的母亲。”吴老师说。

  教室里静下来,一会儿,又响起沙沙的写字声。

  二十年后,偶然翻看少年时代的作文本,看到了那篇作文的题目:鞋。

  (作者单位:河南省驻马店市人民检察院)

  编辑:黄韵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