沧海一粟思无涯
2018-06-08 14:54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在我的记忆中,山是有性格的。泰山山顶寒风凛冽,纵有商贩们接地气的叫卖声,望着远近巍峨的山势,也难以忽视心中的敬意;千山一路陡峭无比,登顶的那一刻双腿还在发抖……而提起峨眉,首先映入脑海的却并不是自然风光,而是充满中式浪漫的古典传奇故事———我记得这里是知恩图报的白娘子和小青一起修炼的地方,这里还有个清一色为女子的峨眉派,为金庸的武林贡献了千回百转的爱恨情仇。于是,在坐着缆车穿过茫茫雾霭一路上行的时候,我已经开始在自己的脑子里左右互搏“周芷若和赵敏,哪一种女子更容易获得幸福”这个问题了……

  那天的峨眉山并没有想象中的寒冷。

  下了缆车,踏上岩石的那一刻,眼前的景象似乎有点不真实。抬头看是万里澄碧,稀薄的云漫不经心地浮动着,仿佛懒洋洋地在空中仰泳———结果在我四处拍照发呆的半个小时里,它们也没怎么动地方。而碧空之下,则云雾四起,无论山下远处的房屋,还是脚下悬崖的边界,都裹在棉团似的云中时隐时现,不远处的“舍身崖”———听这名字便满是决绝的味道———下面更是密不透光的白色云雾。据说那崖下是峨眉山最神秘的地方,还有跳下去可以得道成仙的传说。比起一下缆车就兴奋地大喊“舍身崖在哪里”的同伴,胆小的我可是一步也不敢靠近。

  然而最让我感到异样的,是在这海拔数千米高的山顶上有一种独特的温暖,始终在悄悄拥抱着我。远处的翘屋檐反射出耀眼的光,让我一时睁不开眼睛,我想,一定是因为我到了离太阳更近的地方。

  峨眉山,是普贤菩萨的道场。佛教中的四位菩萨,观音、文殊、地藏、普贤,民间“人气”最高的莫过于观音大士,连各种传说故事里救苦救难的万能神仙也多是这位。不过今天说的不是普陀山,而是普贤菩萨的峨眉山。据说,这里是普贤菩萨实现教化众生的道场,晋隆安三年(公元399年),慧持和尚从庐山入蜀,在此修建普贤寺,供奉普贤菩萨,从此峨眉山便被认作普贤菩萨的道场。离开被云团吞没的悬崖边,我向着金银交辉的光芒走去。

  金顶十方普贤像,高达48米,总重660吨,铜铸鎏金。抬头仰望,方才耀眼灼热的阳光此刻竟遁形无踪,本以为会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佛像,只是静坐在朝拜的人群之中沐浴微风,不曾身披外物,也不曾借助缭绕的香火烛光。原来对“宝相庄严”四个字最好的诠释,就存在于菩萨慈悲的垂目和似喜非喜的嘴角。华藏寺的诵经声伴着香火在菩萨的身边盘旋缭绕,借着阳光闪闪发亮的金色屋顶似乎有些刺眼。

  儿时读佛经故事,常被其中比天文数字还夸张的计量单位吓到,无论是记录时间的长短,还是度量大小的单位,都超越了我想象力的边缘。若佛法如此浩瀚无边,那么菩萨诸佛的真身岂不也不可度量?而芸芸众生之中的我就如沧海一粟,与之相较又是何等渺小。仰望普贤菩萨暧昧不明的神情,我开始怀疑人的所谓参禅悟道,在神佛眼中是否只是浅薄可笑的尝试呢?据说,别的宗教里有一种说法,说上天赐予人类最好的礼物就是自由的意志,即使身不得自由,思想也无法被束缚。作为一颗对各种宗教的修为都约等于无的“粟”,我便斗胆借用了这“外来的和尚”念的经,任思绪无边无际地蔓延起来。

  愚钝如我,对各种宗教都是敬而远观的态度,朝拜的人群中会不会也有如我一般于佛法不求甚解的人呢?袅袅香火只为向菩萨祝祷求愿,还是清心自持的教徒前来拜会呢?我靠着华藏寺的庙墙边仰望,菩萨的十面尊容低眉垂目,不知在观心还是在观世。若这世上真的有神佛,他们想对世人说什么呢……

  有人说,中国人的宗教是功利的,有所求才去拜,愿望实现了才肯去还愿;耐不得清苦放不下红尘又贪图来世富贵的,便在家里时不时转转念珠,还要自我安慰“心诚就好”;吃一顿素斋,念一个时辰的经都要算得清清楚楚,作为自己的功德;做了好事总想着让神佛知道,做了坏事总想着神佛不知道———这也太难为神佛了。我自然不信这般投机取巧的“信仰”方式能扣在所有中国人头上,可是点着最贵的香,拜着最周到的礼,心中无所求便是最诚挚的礼佛之道吗?是否自认心诚,神佛便会一视同仁呢?

  我在心中自顾自地想着这些纷乱的问题,高高的庙墙挡住了朝拜广场上的人群和香火,菩萨身骑白象仿佛踏云而来,垂目无言,背后的诵经声愈发悠长辽阔,让我似乎置身于寂静空旷的另一个世界,仿佛我自诩的“思无涯”,也不过是在胡思乱想中走了几步而已。那些小小的纠结和疑问逐渐隐去了,一个来自民间评书《济公传》的小情节浮现在记忆里:济公喝酒吃肉破坏了灵隐寺的清规,监寺广亮要逐济公出去,方丈听了却说:“佛门广大,岂容不下一个癫僧?”

  编辑:黄韵洁  

上下篇导读

 · 夏日夕晖
 · 甲龙沟里的帐篷
 · 我的母亲
 · 老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