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濯水古镇的那块碑
2018-05-30 14:58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镇子不大,不过是沿江的一条街,街形顺着江岸,弯弯曲曲的,绵延一公里长的样子。铺设街道的青石板,被久远的岁月打磨得油亮光滑。我们来的这天上午,行人稀少,秋阳尽情地倾洒到街面上。街两旁古色古香的二层小楼,多是木制的。吊脚楼在临江的一边,另一边以四合院为主。那些经历了百年风雨洗礼的老字号“茂生园”“宜宾栈”“光顺号”“烟房钱庄”的商铺大红灯笼高挂,只是顾客寥寥。

  一百多年前的这里,断然不会如此冷清。不然,徽墨制造商詹信安一家不会从徽州千里辗转来此。那天就像这个秋阳高照的日子,这街上必然是人声鼎沸的。行人摩肩接踵,大人紧紧拉着孩子的手,生怕一不留神孩子被挤丢在人海里。运货的伙计浑身热气腾腾,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“借光,借光”,一边从人群的缝隙中闪出来,趔趄着把一箱货物卸到一家店铺的柜台前。而店铺里的客人,也像潮水一般的,一波涌进来了,一波涌出去了,又一波涌进来了。真个是财源滚滚!拖着长辫的老板,慈眉善目的,连连对着进出的顾客拱手作揖,那笑起的嘴角快要扯到耳根。

  那时的江边密麻麻地挤满了船,人声喧哗激荡得江水也鼎沸起来。一些船在濯水码头装满了货物,航船激起的浪花,让船左右摇晃。于是,浪花便和着人声一直流到水的尽头。这些满载蚕丝、桐油、茶或者漆的船,一路远行,最终停泊的港湾,或许叫上海,或许叫宁波,或许叫厦门……而另外一些船则满载着新奇的洋货,日夜兼程地向濯水的码头驶来……

  “徽商不呆家,经商走四方”,当年抱着“走四方”思想的詹氏家族,他们多像一粒粒卷在风中的种子啊。那阵风从徽州婺源卷起来,一路翻山越岭,后来那阵风止了,一粒种子落到濯水这片土壤里。詹信安的心一定也经历过从忐忑不安、彷徨观望到渐渐心安理得、得心应手、踌躇满志。

  日月如梭,当年载着詹家过来的那条船来了又走,身边阿蓬江的水一路向西,流了一年又一年。但詹信安变了,他不但学会了吃辣椒,而且把徽墨生产打造成了一条产业链。这条产业链集桐籽收购、榨油、烟墨生产和徽墨加工、销售俱全。当年,在这条青石板街上,他把香料、珍珠粉等材料加入墨中,研制出了“八宝药墨”,产品从濯水码头出发,一直走到东瀛。詹信安的这粒种子在濯水这块土壤上长成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。

  富裕起来的詹信安又成立了烟房钱庄。提到烟房,容易让人误会到那些年流布在中国大地上的鸦片馆。实际上,詹信安的烟房不是瘾君子活动的场所,而是制作徽墨的车间。一屋的架子上布满注入桐油的碗,灯草吸着桐油慢慢燃烧,油碗上方再反吊一烟碗,使其油烟在碗内积成烟墨。詹氏烟房制作的烟墨不仅是远近闻名的文房四宝之一,当地人还把它作为染料,染制土家织锦“西兰卡普”的线和黑色的土布。那些年,詹氏的烟房和钱庄都是财源滚滚,詹信安这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在濯水的土壤里继续生长,枝叶葳蕤,有直插云霄之势。

  现在的这条街上,烟房钱庄还在,黛瓦、粉壁、马头墙。当年烟房钱庄除办理存款,贷款业务外,还发行钱票。詹信安印制的钱票因构图精美、文字秀丽、制作精细,已经成为今天钱币爱好者的最爱。

  “月有阴晴圆缺”,深谙儒家之道的徽商詹信安在事业如日中天时,不忘时时回首从前这粒种子在这块土壤里如何吸收养分。而这块土壤里最重要的养分,其实是“信”和“诚”两个字。作为徽商,这两个字原本就流淌在他的血脉里,但濯水这块土壤让这两个字滋生出丰厚的营养。这两个字衍伸开来,意义无穷。有“信”和“诚”作为支撑,要重承诺,要崇信誉。

  “成以勤,节以俭,看檐翘廊回,珍藏两字传家宝;立于信,行于诚,任客来商往,通用一篇致富经。”当年的烟房钱庄对联犹在,这副对联既成为一把检验詹氏经商为人的尺子,也成为濯水商人秤杆上的一粒准星。

  这粒准星就是一块碑,在人们的口中口口相传。所以,当年的这条街会涌现出这么多的百年老字号。那个秋阳高照的白天,阳光倾洒不到这条青石板街上,因为街上行人熙熙攘攘、脚步杂沓。

  脚步声杂沓,古人已像潮水一样远去,阿蓬江也沉寂下来,它像一个世故的老人,把往昔的繁华隐藏到自己的水波里,不肯泛出只言片语。这个秋日的上午,我们行走在这条古老的街上,我们和那些远处的人们同处在一个空间里,隔着久远的时光,我们能看见他们生动的身影,能听见他们喧哗的市声。

  作者:俞胜

  编辑:徐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