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新闻
放大镜
那一只至德之虫
2019-09-29 17:10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“垂緌饮清露,流响出疏桐。居高声自远,非是藉秋风。”唐代诗人虞世南在这首《蝉》中,仅以二十字,非但生动地勾勒出蝉的形象,而且譬连出蝉与文学的关系。这使人不禁感慨:区区小虫,何以竟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?这确是一个韵味深长的“谜”。

  蝉,在古代被叫做“蜩”“螗”“蟪蛄”,在近代被称为“叶蝉”“蚱蝉”,在现代又被呼之为“知了”“伏天儿”。谁能想到,蝉的名字竟有三十多种以上呢。经过若干代文人的苦心雕琢,蝉的称谓本身便成为一种艺术结晶。人们形容女子的姣俏,常用“婵娟”“蝉鬓”;形容情感之共鸣 ,常 用“ 蝉 嫣 ”“ 婵 媛 ”“ 蝉 联 ”“ 婵娟”;赞颂高士之节操,常用“蝉蜕”等词,《史记屈原贾生列传》中,便有“蝉蜕于浊秽,以浮游尘埃之外”。

  文人们如此刻意写蝉,倒不是他们故弄玄虚,而是有着深刻的、历史的、社会的缘由。

  蝉之所以被人重视,并非因为它是稀世罕见之珍。古诗中,不但有“春往海南边,秋闻半夜蝉。鲸吞洗钵水,犀触点灯船”的记载(李洞《送云卿上人游安南》);而且有“蝉鸣空桑林,八月萧关道。出塞入塞寒,处处黄芦草”的写实(王昌龄《塞下曲四首》)。蝉之所以被名贤高士们赋予文学的意义,正在于它的常见与平凡。

  蝉鸣清越,具有鼓人耳目、扣人心扉的魅力。它曾作为“图腾”之一种而领受膜拜,后来又被当作政治风标而得儆视。《周书》上写:“夏至又五日,蜩始鸣。不鸣,贵族放逐。立秋之日,寒蝉鸣。不鸣,人臣不力争。”《易经通卦验辞》上也有蝉不鸣“国多妖言”之说。连孔子也有“市有蟪蛄之声,则朝有蜩螗之沸。政之哗也甚矣”的感慨。

  一千多年前,蝉的特殊的繁殖方法与生长规律,唤起了我们祖先研究的热情。《本草纲目》《别录》上都说“蝉蜕”有医治难产、抽风、癫痫、破伤风、失音、顽疾、风疹的奇效,并有明目退翳的作用,到了唐代,竟养蝉成风,家家户户都有一个极为精致的“蝉笼儿”挂在窗户上。有人甚至还以比较蝉声的短长决胜负,并美其名曰:“仙虫社”。

  蝉与文学“有缘”,早在《诗经豳风七月》中便有“五月鸣蝉”之兴;《楚辞卜居》中又有“蝉翼为重,千钧为轻”之喻;《庄子秋水》中又有“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”之讽;《说苑正谏》中更有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”之警。此外,在荀子的散文中,也曾喻蝉明理:“人有明德者,则天下归之,若蝉归明火也。”

  《后汉书》记载:蔡邕在陈留,邻人邀他小宴。他行至邻舍,忽闻琴声,遂大惊而遁返家门。主人追来问他,他说:你既请我吃酒,何以琴中有杀机?弹琴者解释说:“我在弹琴时,忽见螳螂在蝉之后,我怕它伤害蝉,才以琴声相警,这莫非是有杀心而形于声吗?”蔡邕听了,腹疑冰释。此后,蔡邕又观蝉听蝉多日,有感而命笔,遂开我国《蝉赋》体之首章。

  蝉与文学的关系盘根错节,难斩难分。据不完全统计,仅至明代止,写有著名蝉诗、蝉赋者,最少也近70家。

  到了“五四”以后,蝉作为诗的题材少了,但将其作为散文题材来写,则大有新兴之势,并且因为写蝉,还引起过轩然大波。朱自清在《荷塘月色》一文中,写到了月夜蝉鸣,于是另一位文人,便以黑夜并无蝉声为题,与他在报刊上打了几个月的笔仗。为此,一向“锱铢有辨”的朱自清,多次于深夜栉风沐露,聆听蝉音;及至已证明自己正确时,又专门去请教著名昆虫学家刘崇乐,彻底弄清月黑蝉噤、月朗蝉唱的科学道理,写出《关于“月夜与蝉声”》这一雄辩文章,结束了这场论战。

  文学是作者内心世界的剖露,“气之动物,物之感人,故摇荡性情,形诸舞咏”。在自然界,蝉声极易撩拨文人的心弦。当万虫齐鸣时,蝉声最为亢厉;而当万籁俱寂时,蝉声则更为清远,遂有“蝉噪林愈静,鸟鸣山更幽”之感,又有“黄莺紫燕寂无喧,新声最好是闲蝉”之赞。文学既然是能动地反映现实,那么,作者在写作时,便不会仅作自然主义的叙述,而必然是“物以情迁,辞以情发”(《文心雕龙物色》)。写蝉以言情、颂蝉以喻志,蝉声与心音便溶释化一了。

  不过,古人将蝉尊为“至德之虫”,怕也有过誉之嫌。如若把蝉、蝉声,喻作文人自爱与文学创作的一挂警铃,也许会更有意义吧。

  编辑:黄韵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