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是在探春的撺掇和支持下,大观园得以成就海棠诗社
“才自精明志自高,生于末世运偏消。”探春美丽灵秀、心怀大志。她说:“我但凡是个男人,可以出得去,我必早走了,立一番事业,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。”第五十五回,探春终于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。此时,王熙凤生病,王夫人遂指派李纨、探春、宝钗共同管理家事。在其家族治理实践中,探春表现出了可贵的品质。
权力是一个令人心生诱惑的东西,没有权力的人想拥有权力,已经拥有权力的人想着拥有更多的权力。在权力面前,探春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企图心,而是尽职尽责、谨守权力分际,尊重权力分立的格局。第六十二回,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进来,请示探春发落——
探春道:“怎么不回大奶奶?”林之孝家的道:“方才大奶奶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,顶头看见,我已回明白了,叫回姑娘来。”……探春点点头,道:“既这么着,就撵出他去,等太太来了,再回定夺。”
围绕着上述事件的处理,探春没有大权独揽,一人包办,而是尽可能地尊重他人的权限,同时也是尊重了事情处理的程序。这一点,一直冷眼旁观的林黛玉非常敬服。第六十二回,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,遥遥知意。黛玉说道:“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。虽然叫他管些事,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。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。”由于探春在权力面前的节制态度,从而形成了三人民主协商的工作制度,她们设立了专门的办公机构——“议事厅”,“每日卯正至此,午正方散”,遇事商谈,充分发扬民主集中的工作作风,可以说,这是荣府家族治理过程中最清明的一个时期。
权力具有自腐性,如果缺乏强有力的监管,它会使拥有者腐化、堕落,进而异化为仅仅是满足私欲的工具。以凤姐为例,在家族治理中,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,凤姐运用手中的公共权力,包揽词讼、克扣月钱、放高利贷、任人唯亲……可谓无所不用其极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探春在管理过程中,没有像凤姐那样去搞权力寻租,她一直洁身自好,做到公私分明。第六十一回,司棋打发小丫头莲花,来告诉柳家的说是要吃鸡蛋。不成想两人起了口舌之争。柳家的道:
“……连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,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,……这就是明白体下的姑娘,我们心里只替他念佛。”
由此可见,身为当权派,即便吃个工作餐,探春也丁是丁、卯是卯,公与私之间分得特别清楚。需要说明的是,这并不是柳家为了在同莲花的辩论中取胜,一时逞口舌之快,凭空杜撰出来的故事,而是身为荣府当家人的探春不骄不纵、秉公管理的真实写照。在接下来的第六十二回,我们看到,探春张罗着要给平儿过一回生日。因说道:“可巧今儿里头厨房不预备饭,一应下面弄菜都是外头收拾。咱们就凑了钱叫柳家的来揽了去,只在咱们里头收拾倒好。”
这里,探春提议搞生日宴会,也没有动用手中的公权力,而是主张“咱们就凑了钱叫柳家的来揽了去”。由此,即便享有了权力,探春光辉的人格也并没有被权力击倒。在荣府混乱的管理体制中,这是非常难得的。
探春的事迹中,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,还要数她对大观园进行的管理体制改革。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,探春参加了赖大家的家庭聚会后,即机敏地发现了园子管理上的问题:于是,她大胆地进行了改革:
“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,拣出几个老成本分、能知园圃的,派她们收拾料理。也不必要她们交租纳税,只问她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。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,自然一年好似一年了,也不用临时忙乱;二则也不致作践,白辜负了东西;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,不枉成年家在园中辛苦;四则也可省了这些花儿匠、山子匠并打扫人等的工费。将此有馀,以补不足,未为不可。”
这无疑是一次承包责任制度的大胆尝试,通过这一市场化运作行为,大观园中员工的工资不再像从前那样,依赖于荣府的财政拨款,而改由花木、香草、园圃等公共物品的承包者支付,承包者“年终算账”时还可以“任凭取利”,这不仅反映了权利和义务相结合的两面性调整的特点,更重要的,使承包者的付出与其所得“在同一个频道上震荡”,从而极大地激发了承包者工作的积极性。对此,宝钗笑道:“善哉,三年之内,无饥馑矣。”李纨笑道:“……使之以权,动之以利,再无不尽职的了。”平儿道:“这几宗虽小,一年通共算了,也省的下四百两银子。”
探春的这场改革也表现出了不成熟的方面,甚至成为引发新矛盾、新纠纷的乱源。第五十九回,大观园里就上演了“柳叶渚边嗔莺咤燕”一幕。第六十二回,宝玉对黛玉道:“你不知道呢。你病着时,他(探春)干了好几件事。这园子也分了人管,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。”由此,探春“使之以权,动之以利”的改革举措在提高了人们工作热情的同时,也在事实上促成了一种人人争利的局面,使大观园中弥散了一种浓厚的逐利氛围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顿时变得紧张起来。或许,这是探春改革之初始料未及的。
探春改革的后遗症也提醒我们,在激励人们追求物质利益的同时,有必要引导人们确立正确的价值观,妥善地处理好物质与精神、利益与道义、公益与私益的关系。具体到《红楼梦》,这项工作最后由薛宝钗来完成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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