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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读无须多
2018-07-30 10:57:00  来源:检察日报

  《北史李谧传》中有一句话,以其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,一直为后世读书人津津乐道——“丈夫拥书万卷,何假南面百城!”万卷书,当然是一个巨大的数目。它所极力揄扬的博览意识,因凭借其营造出的君临天下的虚幻快感,而为读书人认同,成为心中永久而牢固的情结。他们不论是追慕古代硕儒,还是推举当今大师,总不忘钦羡称道其人如何于书无所不读。而劝人读书向学的种种说辞中,最为普遍的,也该是读书多多益善了。在出版繁荣的今天,秉持此种信念的爱书人,分明比古人更能感觉到一种逼迫。

  但我在这里却要唱唱反调——读书无须多。

  不能否认,当前书籍浩如烟海,但这决不意味着读书人就有义务夙兴夜寐次第叩访。既无可能,更无必要。出版发行商需要利润,作者在自我证实之外也需要稿酬,读者需要有逛商场那样琳琅满目的感觉,再加上印刷的便利,物流的通畅,都使得出书变得容易,远非古人刻书那样艰难庄重,但因此也泥沙俱下,鱼龙混杂,其中许多是没必要去读的。英国作家毛姆说过,“我总是提醒自己不要急于去读出版没有多久的畅销书,我发现丝毫没有损失”。

  即使剩下的少数确有阅读的价值,也需进一步择优录用。人生苦短,冗务繁多,七折八扣,能够呼吸书香的时间实属寥寥。这样,还得大刀阔斧,删繁就简,在每一类中精选出为数不多的、不读会是一种缺损和遗憾的扛鼎之作。有道是,弱水三千,我只取一瓢饮。

  南方某些地方,本来只有一棵榕树,经年累月,气根向四处伸展,长出新树,最终形成“一树成林”的奇景壮观。汗牛充栋的书籍中,有些就如同最初的榕树。一部《论语》,遮蔽了大半边中国文化的天空。孔子之后,经汉儒经学,到程朱理学,清代朴学,清末今文学派,民初启蒙运动,“五四”狂飙,再到当今海内外若干“新儒家”的著述,三千年间,围绕它衍生出多少注解、诠释、引申和阐发,顶礼膜拜和彻底否定。儒家思想正是通过它们而代代延续,得到传承或扬弃。欲了解中国人的历史和现实,制度和典章,生活和理想,道德和美学,不精读《论语》到熟透的地步,读再多其他的也是白搭,借用孔夫子的话,“吾不知其可也”。这种源与流、本与末、中心与外围的生成关系,就仿佛最初的榕树母株和整个树林的关系。每一根枝条、每一片叶子当然都有其存在的理由,但我们如果仅仅注意枝叶而忽略树干,尤其是主干,则难免轻重失当,不独陷溺其间不辨来龙去脉,所获也将大打折扣。而直接从母本着手,将《论语》钻研深透,则可纲举目张,举一反三,在心中勾画出一幅清晰的文化地形图和谱系表。当然,术业有专攻,每个人研究范围不同,因此读什么书不好一概而论,但只要是中国的读书人,《论语》《道德经》《唐诗三百首》《红楼梦》之类书籍当属必读之列,因为那是文化之根,储存着整个民族的思维和感受方式的全部密码。在此前提下,不同领域可以读该领域的那些典籍名著,治史者当然要读《史记》,研究军事者则没有理由绕开《孙子兵法》……如此才容易事半功倍。

  说到这里,就需要补充一句了——开头的“读书无须多”还只是说了一半,另一半则是“读书务求精”。只有深思熟虑,含英咀华,才能把握书的精髓所在。广博固然值得嘉许,但前提须是精深,西谚称“十个浅坑不如一眼深井”。读书多,也只有在吃透了这些经典的前提下,才是可以给予谨慎的鼓励的。否则,盲目主张多读书,容易等量齐观不加选择,反而忽略了真正重要的目标。郑板桥就说过,“读书何必读五车,充塞胸中乱如麻”。此外,还可能带来更有害的弊病,按哲学家叔本华的说法,是使自己的头脑变成“他人思想的跑马场”,人云亦云,丧失独立见解,变傻变蠢,对此不可不严加提防。

  读书人因为放任自己不加挑剔地滥读杂览,就会导致精神的消化不良。要想始终保持清明的理性,关键是吸纳合理,而所有应该汲取的养分,其实都可以从经典中获得,无须他求。由于人类文明的悠久,精神领域的广阔,单单这些书也已经是个惊人数目了,即便焚膏继晷,皓首穷经,也是难以遍及,而遑论深透了。

  编辑:黄韵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