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每想起渐行渐远的父亲，挥之不去的是他和牛相伴的点点滴滴，一幕幕犹如电影在我脑海中定格。

　　春耕。万物复苏、田野如画。父亲佝偻着身子，倾尽全力扶着犁铧，驱赶着老牛在耕地里穿梭，田野里不时传来父亲那洪亮的吆喝声：“打！打！打！趔！趔！趔！”宛如一位将军在向他的部下发出的冲锋号令！全家人的希望在那一刻冉冉升起……

　　暮归。太阳即将落山，却将西天的云彩点燃，橘红色的晚霞分外灿烂……在地里劳累了一天的父亲和牛踏上了归程。牛蹄踏在乡间小路上发出“嗒嗒嗒”的声音，和虫子的啁啾声相呼应，伴随着父亲哼唱的京剧，如同一首田园奏鸣曲。父亲总说：“两天不让我下地干活，我就着急。”劳动后的愉悦和惬意大约就是这样的吧。

　　养牛。那年头，牛可是全家的命根子。父亲就像抚育自己的孩子一样和牛朝夕相伴，关怀无微不至。一有闲暇，父亲就牵着牛钻进门前杂草丛生的深沟里，牛找到了自己的百草园，时而埋头大快朵颐，时而卧在主人身旁反刍、撒娇……老父亲则在草丛里运镰如飞，挥汗如雨，割草累了，就用树枝给牛按摩，那场景真是有趣！那时，我家还没用上自来水，父亲每天都要跑很远的路，挽着辘轳给牛汲水，把牛棚里的水缸挑满后，捧出收藏的麦秸和干草，反复挑拣过滤，再用铡刀切碎，在牛槽里拌上麦麸，一道为牛准备的精美大餐便做成了！看着牛狼吞虎咽的样子，父亲在一旁抽着旱烟袋，开心极了！我常想，父亲饲牛的过程既是中国农耕文化的缩影，也何尝不是中国农民对牛的拳拳爱心。

　　为牛诊病。牛病了，父亲一连几天眉头紧锁，担心得饭也吃不下，觉也睡不好。晚上，干脆夹起铺盖睡在牛棚里，亲自给牛灌药，看到牛冷得打战，他就把自己的毛毯盖在牛背上；听兽医诊断说牛可能是消化不良，半夜三更，一直未睡的父亲牵着牛在乡间小道上慢走，说要帮牛遛弯、消食——那可是一个残月如钩、天寒地冻的冬晨。

　　和牛告别。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一头陪伴父亲三年多的老牛因病不治，不得不被牛贩子牵走的情景。牛预感到这可能是和主人生离死别，它极力想挣脱牛贩子的牵引，一步一回首，一步一呻吟，一步一摇尾，一步一流泪……而此时，它的主人早已是泪流满面，苍老得像一株行将枯萎的瘦竹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……

　　牛犊出生。牛妈妈要分娩了，父亲仿佛脸上每一道皱纹里流淌的都是喜悦，他将牛棚打扫得像过年一样清洁，早早地烧好了一大锅温水，轻轻地抚摩着牛背，静静地等待着一个生命的诞生。终于，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声，小牛犊出生了，父亲用手轻轻地将小牛犊揽在怀里，撩起水盆里的温水轻轻地帮它洗涤……那一刻，父亲的眼神里仿佛浮现了母爱的仁慈和神圣。

　　父亲走了。一场秋雨过后，他的坟头长满了丛生的杂草、缤纷的野花，小牛犊围在父亲的坟前时而撒欢、时而吃草，时而用清澈的眼神注视着这里的一切。

　　它怀念。